粵語是唐宋話?普通話是胡話?沒那麼簡單

2017-02-08 10:35:31

最近,香港藝人陳小春釋出了一條微博,回憶了他在廣州和一位湖北妹子關於粵語的談話,由於對方直言“粵語是沒文化的方言”,所以陳小春作為一名粵語使用人士,提出了反駁,他說“唐詩宋詞是用粵語寫的”,又稱“普通話是大概500年前北方蒙滿胡語雜交變種流傳至今的語言”,此言一出,瞬間激起千層浪,引發了各方熱議。



其實,他說的這些觀點都是由來已久的爭論熱點,筆者暫將此類話題稱之為“民間火藥桶”——泛指一提起就會導致爭論甚至是爭吵的話題,包括陳小春所說的“聯合國定義粵語為一種語言”,都是由來已久的盛行觀點。

那麼,究竟他說得對不對呢?

說來也巧,筆者最近也一直在研究古漢語與普通話及方言,有一點心得,剛剛好可以解釋他的觀點。

一、粵語是聯合國認定的“語言”?

首先,要澄清一件事,所謂“聯合國已經定義粵語是一門語言”其實是一則以訛傳訛的謠言,請看下圖:



這是一條來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網站的截圖,圖中提到“China”的“Languages in daily use”,即日常用語時在普通話(Mandarin)的後面出現了“Cantonese”,即“廣州話”,就是因為這個網頁的標示,導致了今天在廣東省十分盛行的“粵語被聯合國定義為一門‘語言’”的廣泛觀點。

其實,這根本就是自動對號入座的一種錯誤理解。細心的網友肯定發現了截圖裡的兩個黃色圈子,第一個是“xiang”與“Min”還有“Hakka”,分別是湘語、閩南話與客家話。

若按對粵語的理解,則這三門方言也無疑已經被聯合國定義成“語言”了,是這樣的嗎——這顯然是錯誤的,因為第二個黃色圈子裡,香港地區的語言出現了越南話(Vintnamese),那麼豈不是說聯合國也把越南話當成了香港的一種“語言”?

這怎麼可能?

定居香港的絕大多數為越南華裔,真正使用越南語的越南人少之又少。當年從1975年至2005年,香港共接收了23萬多名越南難民和船民,其中安排14多萬名越南難民移居海外,遣返6.7萬多名越南船民,最後安置了近1.6萬名越南難民,而最終取得香港永遠居民身份證的只有1800人,難民總數佔香港總人數的0.002%都不到,居民佔0.0002%都不到。越南語怎麼可能成為香港的一門官方語言?

顯然,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想表達的是“也有人使用”的意思,正如“Cantonese”裡的“Canton”,它指的就是廣州,很明顯這裡指的是方言,不是官方語言。一如湘語、閩南話與客家話等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》認定的漢語“八大方言”的性質與地位是一模一樣的。

二、粵語是唐宋話?

這個問題比較複雜,我們先來看一下古漢語研究專家的研究結果:







來自優酷的《廣韻超清版0809》

看到這個結論後,大家一定會感到很奇怪。蘇州話與廣州話這兩種方言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方言,蘇州話屬於吳語,從聽覺上感覺和普通話更接近,怎麼變成了和廣州話最接近呢?

原來,如上圖所示,專家指出了:蘇州話的“聲母”和廣州話的“韻母”最像《廣韻》(宋朝官方所修的韻書,也就是宋代的“普通話”教材)。

大家都知道聲母與韻母的關係,顧名思義,聲母就是每一個文字的發音聲母的部首,而韻母就是部首後面的音標,“韻”即“韻味”、“韻律”的意思,為的是讓文字發出更豐富的音,以產生不同的感情與色彩,故韻母也叫“複子音”——最少兩個或以上的聲母組成(也有單韻母,但很少)。

專家的這個研究結論實已經很精確地指出了所謂“最接近”的意思:蘇州話與廣州話是在發聲技巧上與中古漢語接近,而不是說“讀音”最像——“發音技巧接近”≠“讀起來一樣”,這一點是不能混淆的。

有興趣的網友可以到優酷網上查詢古漢語大師鄭張尚芳老師的視訊,他會告訴你,目前針對“中古漢語”與“近古漢語”,即魏晉南北朝隋唐與兩宋到元明清的這段時期的漢語,其聲母的“擬構”(推定)大體上已經沒有問題了,難的就是讀出它的“韻律”,也就是它的韻母聲部的發音。



對於後者“韻律”,應該客觀承認,廣州話的研究是給予了這些語言學家很大的幫助的,因為廣州話的韻母的確很接近“中古漢語”,所以廣州話當然有很高的“文化價值”。

說到這裡,筆者也必須申明自己一下立場,本人是支援保護有代表性(使用人群多,影響力大或價值高)的方言的,我也和陳小春先生一樣,同樣認為保持方言與推廣普通話並不矛盾。只是本人更加不希望看到“方普之爭”,而在漢語八大方言中,對普通話產生最大反彈的首推粵語,次之方為吳語。

剛剛好,恰巧就是保留最多古漢語元素的兩種方言。

顯然,這是導致這兩種方言非常強硬,甚至略帶極端的重要誘因。

因此,本文的目的旨在澄清坊間訛傳導致的流弊,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,從而幫助推廣普通話與保護方言迴歸正常的軌道。

說回廣州話,正如陳小春先生說“唐詩宋詞是用粵語寫的”一樣,現在相當一部分的粵語人士常以“千古唐音問粵韻“而自詡,那麼,廣州話到底有多“原汁原味”?



從這家個圖可以看出,“世試誓市式室”6字的發音分為S與Z兩個聲部,在粵語中則只剩下S聲部了,而且韻母也不相同,粵語顯然要簡化得多。

再來看下面這張:



在這幅圖裡“幹官單端”4字在中古漢語中分為K與T兩個聲部,但韻母幾乎一致,而粵語裡聲母雖然一樣,但韻母卻完全不同,所以,反而普通話的發音更接近中古漢語了。

也所以,這四個字在粵語裡完全不押韻,而普通話則全部押韻。

這說明,今天的粵語,雖然在發聲方法上保留了古漢語的一些技巧,但其讀音發生了不小的變化,存在“轉音”的情況,如下圖:



這首經典的《憫農》五言絕句,粵語讀起來就不如普通話押韻,雖然普通話的發音與中古漢語的發音也相差頗大,但轉音後的“wu”和“tu”仍然押得上,而粵語的韻母則從“OX”變成了”OU”,所以不押韻了。

以上的例子告訴我們,所謂“保留了“或”像“其實是概率的問題,有興趣的網友可以去作者的個人微博裡搜尋我朗讀的唐詩視訊,由於本人是廣東客家人,與陳小春先生一樣,既會客家話也會粵語,我嘗試過多次隨機用三種語言(普通話+客、粵)分別朗讀唐詩,三者出現的押韻概率是差不多的。而且略懂格律詩常識的人就知道,並不是韻腳押得上就叫符合韻律,詩有平仄之分,在我的視訊裡,我已經多次指出了無論是粵語還是客家話,即使在韻腳押韻的前提下,但由於平仄對不上,也不能證明已“復原”了古漢語。



要知道,古人有“雅言”與“讀書音”之分:所謂“雅言”就是古時候的“普通話”,而“讀書音”就是專門用來讀書的,無論在哪個朝代,都公認洛陽學校裡教書用的語言就是讀書音,重複三遍:指洛陽學校裡教學用的語言,不是洛陽方言;是指洛陽學校裡教學用的語言,不是洛陽方言;是指洛陽學校裡教學用的語言,不是洛陽方言。

科普的例子就舉這麼多,現在我們作個小結:毫無疑問,大多數人之所以錯誤地認為“粵語是正宗古漢語”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對漢語的發音系統與古漢語的來源與構成不清楚。古漢語與今天我們使用的普通話,最大的差別主要是兩點:一是失去了“入聲”,二是失去了“濁音”。

但請注意:這兩種發聲技巧並不是只有廣州話與蘇州話裡有:







所以,優酷上的那些專家們擬構的古漢語視訊的評論區下面,總是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一大堆人,爭搶著說“很像我的家鄉話”,“我的家鄉話最像古漢語”,如此云云。其實,真的只是“有一點點像”而已,區別只在於多與少。

三、普通話是胡語?

最後一章,給陳小春先生與粵語朋友們簡單科普一下“普通話”的前世今生,說到“普通話其實是胡語”也是現在很新潮的一個觀點,甚至導致網上出現了攻擊普通話的暗潮,那麼,普通話是否真的是“胡語“?

先來看一組圖:













一目瞭然!這一組專家們做的入聲演變圖,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:導致古漢語與“胡語”融合的原因是距今約1700多年、我國曆史上最黑暗的“五胡亂華”時期,而不是陳小春先生說的“500年前”(元末明初)。

而且,被視為“正宗漢語”的唐宋話其實早已經不“正宗”了——古代沒有我們今天的漢語拼音,只有各朝代修訂的韻書作為讀音範本,隋朝的《切韻》為我國史上第一本成系統的韻書,自隋以降,先後有唐朝的《唐韻》、宋代的《廣韻》和《集韻》,以及元的《中原正音》和明的《洪武正(通)韻》由於清朝的官話就是今天的普通話,所以在此不贅了。



從《切韻》說起,作者陸法言,他在《序》裡寫到:“以(古)今聲調既自有別,諸家取捨亦復不同。吳楚則時傷輕淺,燕趙則多涉重濁;秦隴則去聲為入,樑益則平聲似去”。又“呂靜《韻集》、夏侯詠《韻略》、陽休之《韻略》、李季節《音譜》、杜臺卿《韻略》等各有乖互”。

他所提到的《韻集》《韻略》《音譜》是來自兩晉南北朝時期,南方的漢人政權出版的韻書,“各有乖互”說明就無法統一,結合前文他批評點名的“吳、燕、秦、樑”的語言毛病,不難看出,已經開始混亂了。

再次小結:既然隋朝的都不“正宗”,那麼唐朝又何以正宗?

所以,此後無論哪個朝代都無法再復原所謂的“正宗漢語”,明太祖朱元璋曾為此花了近25年時間修纂的《洪武正(通)韻》始終都未能讓他滿意,但從上面的地圖中,我可以看出,明代時,入聲依然存在,優酷網上有明朝官話的擬構視訊,經專家認定,與今天的西南官話90%的相似!



(備註:由於明朝官話有明時來華的外國傳教士金尼閣所著的《系儒耳目資》與利瑪竇的《西字奇蹟》裡標註了現代字母音標,所以復原明朝官話幾乎可以說是100%的,不存在疑問)。

地球人都知道:西南官話就是今天的雲貴川話,它與普通話是一個系統的,因為“讀音”(不是發音技巧/方法)與普通話的大多數字眼是一樣的。

現在,謎底解開,我們的“普通話”當然不是“胡語”!

如果“普通話”是胡語,那滿人為什麼說滿語用滿文?

如果“普通話”是蒙古人的“胡語”,那元朝怎麼用蒙文說蒙語?

所以,再往前推也一樣,西漢才子揚雄著《方言》一書中記載,古時代在今天的河北、山西與山東一帶有一種方言叫“幽燕話”,而今天我們的語言專家們利用他的書推測出今天的北京官話,也就是元明清時的北京土話就是後來的“幽燕話”:



當我們貶斥普通話為“胡語”的時候,我們可能都忘了,今天的首都北京在歷史長期是處於兵戎相見的邊陲重地的,山西與河北也是。我們更加忘記了,自唐以後,今天的東三省其實大多數時候都不在中央王朝的版圖內,即使是明朝也只能控制遼東一帶,中華民族的傳統疆域一直主要是固守在“漢十八行省”,即長城以南里。

而這些地方,本來就一貫是“漢胡雜居”。

自唐末開始,這些地方基本上一直都處於少數民族政權的統治下,五代十國、遼、金、元,明後又有清。而把它“奪”回來的時間,要到很晚——596年前(1421年),一個帝王首次將中華帝國的首都遷往北方,在他之前,我們有過東都、西京、南京,卻從無“北京”,這個人的名字叫“朱棣”。




他穩固了我們今天的“北中國”, 同時,也把“幽燕話”帶入了“中國”——融合就是融合,不是代替,不能混淆。

請問:普通話能讀中國古詩,少數民族的語言可以嗎?

答案顯然是否定的,最後說一遍:少數民族對古漢語的影響主要是導致了入聲與濁聲的大量消失,不是把語言改變了。

來源:https://news.163.com/17/0208/10/CCODJ88L00018AOR.html